近期常做梦,也做长梦。有时候醒了,也意犹未尽。望着窗外,路灯一夜没闭眼,它应该不会做梦。真是感到惋惜,为这长夜,为那无来由的风。
有时会梦到过去,有时会梦到将来。过去的事,虽如东流水已逝,但仍清晰,仿佛正在发生。将来的情景,包裹着一些迷雾,反而更易遮望眼无法远眺了。无人可把握将来的路,势必导向何处,也无法永远携带往事,如置身回眸中。一路向前的方向已经被造物者牵引,心底深藏着的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,肩负责任地强撑着这一幕幕。
听着歌睡着了,像是醉了酒。其实此时也算是醒,未完全入梦,像是履行了契约,与谁商定似的。1点以后惊醒,窗帘忘了拉下,夜风裹挟着橘黄的光落到我的被子上。露水和雨水同时簇拥着来到我的窗前,我感觉到了风的湿润。小雨淅淅沥沥,尚未听闻一声惊雷。
隔壁的呼噜声穿过夜幕飘荡过来,父亲睡得早,起得也早。我赶紧再躺下,也许他的呼噜声可以为我如期而至的梦,谱上一首夜曲。于是,我心中的鹅卵石落了地,踏踏实实地让自己失去控制。
布谷鸟的声音不能多听,听一曲就尤其思乡。擂鼓声声,新的建设口号喊得比前些年头更响亮。那个小村庄哪里有自己的决定权,生死由天,不知何年就会从地图上,从越来越往后的少年的脑海中被推倒、坍塌、消失。树木全部被砍倒,树根也被刨起,那些为了自己锦绣前程而汲汲奔波操劳的人,如今在这片翻覆的土地上指手画脚,忙得不可开交。新土被翻了出来,坚硬的机械刀臂深深刮痛它的每一寸肌肤、每一块血肉。谁是刀俎,谁又为鱼肉?
我曾牧羊、割草、种树、收麦的河滩死得尤其惨烈,光秃秃的,被赶尽杀绝。我不知道,他们承诺的、计划的、种下的所谓希望和光明是否会如期生长和收获,那些人们心驰神往的美好画卷是否具有足够的诚意和值得信任。如今已经又是一个新的春天了,春天不就应该发芽和新生嘛?
布谷鸟啊,你又躲藏到哪里去了?以前我寻遍了繁茂的枝头和蔚蓝的天空,也找不到你的身影。如今啊,你无处可藏,落寞地站立在灌溉房水泥屋顶的是你吗?你不怕那个独居了一辈子的男人,养的那条活蹦乱跳的小黄狗嚣张地赶你走吗?还是你也贪了门前谷场残落的麦粒,又或者窗台上的那壶老酒?春来白马河水又变得清澈,可逆流而上,风无法驻足枝繁叶茂的树林,而只能卷起一阵阵黄土,迷失了过往,再也听到布谷鸟“咕咕咕”归家的呼唤了。
我做梦都不会思乡了,我怀念的旧时光已经没了原先的模样。那些似锦前途,牺牲了太多更为珍贵的东西。人们在诱惑下贪财,明争暗斗,顾此失彼。守不了净土一片,固守或逃离都无法再见到当时明月。如何安居,如何乐业,有多少人在夜色下贪杯,旧时光变成白月光。前进,或后退,有多少人在阳光里染色笑容。挣扎,或臣服,谁的身上没有伤疤和余痛。
要不就在梦里吧,可他们又不肯。扛了一辈子锄头的人,骨头都很坚硬。黝黑的皮肤上,皱纹挖出了深深的沟渠。岁月如流水,灌溉了血肉里的每一根筋。流汗吧,流血吧,始终不流泪。拼劲气力,这一生才算圆满。造物主只有一个,民众却万万千千。那些指挥家啊正指点江山,踌躇满志,哪里不是战场呢。如果真到了拼刺刀的时候,没有人不勇于牺牲,为了土地,为了家,为了活。旱烟袋是老一辈的稀罕物了,现在这玩意已经成了古董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马、自己的剑、自己的江湖。
旧坟新土,一遍又一遍生长出春天和落日。清明雨上,柳叶飘飘,青麦悠悠,子孙鼎盛。浪子的灵魂居无定所,英雄也需要避难所,可安得广厦千万间?
这梦说来也浅,雨打芭蕉那会儿就醒了,仿佛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:王兴啊你这个小村庄,给了你几百年的时间,也不见你兴出来一个王,真是不争气!
我们的造物主啊,你做什么都不为怪,让它从地图上消失吧,让它从越来越往后的少年的脑海中消失吧,连记忆都不要。
以后这里只生长水稻和杂草、青蛙和蟋蟀、风和黄土,除了稻草人,不繁衍其他站立的人。
你不要管那些风筝,断了线的就不需要用手牵引,你也不用担心布谷鸟,无处可藏的那些已落在了灌溉房的水泥屋顶。
这王兴啊都怪它,丢了你的脸,碍了你的事,拖了你的腿,挡了你的路,坏了你的谋。
所以啊我们都不必再留情面。
挖掘机请继续摇摆巨大的臂膀,指挥家请更卖力地挥动旗帜,我们都需要快马加鞭。
即便再给它几百年,它也王兴不了,它只是一个小村庄,再多的厚望都是浪费。
反正树木已经砍光,土地已经翻新,这里的人将越来越少。
有的老矣回归土地,有的新生逃向水泥城,没有人再思乡,哪里还有故乡,哪里不可以是故乡。
王兴啊你不兴王,你还讲什么道理,莫怪别人,你还要几个百年,功勋只争这三五年。
(盘星新金属 徐飞鹏)